编者按: “.春蚕到死丝方尽, 蜡炬成灰泪始干。 ” 著名学者、 第八届全国政协委员、 第六届安徽省政协委员、 第八届安徽省政协常委、 原安徽省人民政府参事、 国务院突出贡献专家、 安徽师范大学中国诗学研究中心名誉主任、 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、 博士生导师余恕诚先生于2014年8月23日在北京逝世, 享年76岁。在他长达五十多年的教育生涯中, 教书育人, 桃李满天下, 本报选登部分校友追忆先生的文章, 表达对余先生深深的崇敬和缅怀。

深切怀念恩师余恕诚教授

期次:第550期    作者:施复安   查看:64




  日前,几位大学时期的同学拉我一起商讨重返母校,举办“相识30年,再去登赭山,重温青春梦,把酒话当年”活动,也就是在这次相聚后,我才从他们嘴里得知,恩师余恕诚教授已于8月23日在京疗养期间病逝了。闻此噩耗,惊诧莫名,唏嘘不已,悲痛万分。本想借此次返校之机,再次前往他的家中探望,没想到老天如此不公,过早地夺去了他的生命,而我与他十几年前的重逢则成为我们之间的永别。我与恩师结识于30年前。当时我正在镜湖之滨、赭山脚下的安师大中文系就读。一天上课前,辅导员胡亏生进来告诉我们:“我校中文系、历史系名师荟萃,所以才会在全国师范类高校中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。今天来教大家古代文学唐宋部分的老师是余恕诚副教授,他和刘学锴两人是我国诗词研究领域的泰斗宛敏颢教授的高足,他们的学术成就在全国久负盛名,在国际上也有一定名望。在座的同学们能够亲聆他的教诲,应该感到荣幸,希望大家能够珍惜这个机会。”我听了格外高兴,敬慕之情油然而生。一番介绍之后,余教授手持一本教案,步伐稳健地走上了讲台,从容不迫地摊开教案,声情并茂地讲起课来。我仔细打量了一下,发现他个子不高,体型消瘦,面庞清癯,眼窝深陷。深邃的眼睛里不时闪烁出智慧的光芒,平缓的语调中不时迸发出饱满的激情。他对唐宋诗文精辟而独到的见解,像磁石一般紧紧吸引着我们,全班听得津津有味,鸦雀无声。我在做笔记的同时也贪婪地不肯放过他的每一句话语。而这本记录着对恩师记忆的课堂笔记,至今还珍藏在我的书柜里。
  谈起恩师的课堂,最让全班同学感动和难忘的,是他给我们讲授唐代著名文学家韩愈的散文 《张中丞传后序》。那时的他完全沉浸在文章的情境里,用低沉缓慢的语气,认真地读着原文,当读到“巡呼云曰:南八!男儿死耳,不可为不义屈!”一句时,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,哽咽着留下了热泪。停顿片刻,恢复平静后,他歉疚地说道:“对不起,我每读到此处,都会感动得热泪盈眶。”顿时,课堂像凝固了一般,庄严而肃穆,大家感到心灵都被余教授净化了,灵魂也被强烈震撼了,同学们对他在教学上的这种认真精神和满腔热忱,充满了敬佩,对他这种尊重学生的谦恭态度和高尚的思想境界和道德情操,充满了崇敬。
有幸跟恩师单独接触并结下深厚的情谊,发端于学校教授住房的搬迁。某日,辅导员交代我一项任务:“为改善教授们的生活,学校新建了一批教授住房,马上就要搬进去。余教授很忙,身体欠佳,希望你先到他家里接洽一下,看他有什么要求,然后组织班里部分身强力壮的团员去帮他搬家,希望你能完成好系里交给你的这项任务。”闻听此言,我欣喜万分,马上跑回宿舍拿上自己买的 《唐诗鉴赏辞典》,一路问到了余老师的住处。师母开门后,热情地把我引到余老师的书房。一进房门,我便吃了一惊:这哪是什么名教授的书房啊!鸽子笼一样的小屋,中间摆放着一张四处掉漆的陈旧书桌,后面立着两个简易的书架,上面挤满了文学书籍,连四周的墙角也堆满了书籍和资料,空余处仅供一人过身。余老师身穿洗成了瓦灰色的蓝中山装,端坐在书桌旁的藤椅上,一笔一划、聚精会神地在稿纸上写作。藤椅烂了几处窟窿,藤条呲牙咧嘴翘着。我不禁感慨万分:一个为国家做出重大贡献的专家,生活竟是如此的贫寒。他就是在这样简陋的条件下,无怨无悔地践行着自己“板凳须坐十年冷,文章不著一句空”的格言。见我进来,余老师赶忙起身,招呼入座。寒暄完毕,我对余老师说:“需要我们做什么,您尽管吩咐就是。”余老师满脸歉意地说:“不好意思,给同学们添麻烦了。大家学习任务也很重,就不多劳驾你们了。家里也没多少家具物品,我们自己收拾一下,请同学们帮我搬过去就行了。”我说:“您放心,我们一定完好无损的搬过去。”谈完正事,我恭恭敬敬地捧出 《唐诗鉴赏辞典》,放到桌面上说:“我很敬佩老师的学识和为人。这本书里有您的很多大作,所以我买了一本,烦请老师签名留念。”余老师诧异地看着我说:“这本书挺贵啊!是我月工资几分之一。难得你对文学有如此的热爱。”赞叹后又体贴地说:“这不是我的专著,我没有多余的,要不我就可以送你一本。”接着便兴致勃勃地指着撰写人员名单,向我一一介绍:“这里面参与编撰的我校老师有很多。我只承担了30多篇,我的研究生周啸天写得比较多,有100多篇,他是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人,目前在四川温江师专教书(恩师此言果然不虚,2014年第八届鲁迅文学奖得主便是已成为四川大学教授的周啸天)。”说完,用娟秀工整的字体在扉页上写下:“施复安同志:谨借此作为我们在一起共同学习唐诗的纪念。恕诚。”从“共同学习”四字中,我看到了余老师谦虚谨慎的高贵品格。从余老师家出来,我把任务跟同学们一说,大家都很高兴,所以报名十分踊跃。搬家那天,十几个同学争先恐后,仅用半天时间,便把余老师的全部家当搬到了新楼上。老师跟师母双双送出门来,向我们一一躬身致谢。最后还不忘对我说一句:“让你费心了。”
  临近毕业,想到跟余老师分别后,今后很少再有见面的机会,便去登门辞行。老师还是那样热情地接待了我,勉励我毕业后好好工作,坚持学习,不负学校的培养和国家的期望。望着谦和而慈祥的老师,我有些依依不舍,鼓足勇气说道:“我想以后报考您的研究生,继续聆听您的教诲,您看行吗?”他听了一愣,沉吟片刻,答道:“你有这种想法很好,我也很喜欢你。虽然你目前还有一定差距,但只要持之以恒、锲而不舍,还是有希望的。我给你开列个书目,你回去后认真研习,只要你专业上优秀,英语能考40分就行,我降低20分录取你。”说完拿出白纸,写下了 《唐诗别裁》 等二十几种书目。我看了深受感动。从老师的沉吟中,我明白余老师知道我们这批学生底子不是很好,考研比较困难,但余老师并没有对我的唐突和冒失感到不快,也没有损伤我的自尊心,打击我的积极性,而是真诚恳切地对我提出要求和期望,使我更深地感受到了余老师“既恕且诚”的为人。
  因毕业后我从事机关事务工作,加之英语水平实在太差,达不到余老师的最低要求,便渐渐打消了考研的念头,没有成为余老师的入室弟子,实为平生一大憾事。但对余老师的思念之情从
未断绝。1999年10月,我受邀参加国家经贸委在南京召开的课题研讨会,便趁会议间隙,搭乘经贸委领导的便车到芜湖,返回了阔别十多年母校。在系办公室打听到余老师的住处后,便直奔他的家中。刚做完自我介绍,余老师就认出我来,欣喜地问道:“你怎么来的?”我说明原委后,他夸赞道:“不错,你虽然没有从事文学研究,但现在从事企业管理研究也是一样的,你能参加这个会议,就说明你现在有很大进步。能专门跑来看我,我很高兴,也很感动,谢谢你一直想着我。我去让师母买点菜,中午你就在我家吃饭吧!”我婉言谢绝道:“不麻烦您了。时间不多,我还要搭原车赶回去开会,跟您说会儿话就行。留点时间我还想再参观一下校园。”之后,他就没有再三挽留,我们彼此问了一些分别后的情况。在说起自己近年来的研究成果时,余老师猛然想起什么,转身从书架上取出一本《唐诗风貌》 对我说:“这是我最近出版的一本专著,送给你留作纪念,”说罢,翻开扉页,写下“施复安同志惠存并赐正。余恕诚”后递到我手上。临别时,老师和师母一齐把我送到楼下,余老师拉着我站在花丛旁,叫师母给我俩拍了几张合影。可惜当时走得太匆忙,没有给老师留下通讯地址,所以没见到这张珍贵的照片。
  时到今日,没想到的是,我跟他的这次见面,竟成为我们师生的永诀。我跑进书房,取出一直存放在书架上的有余老师签名的两本书籍,凝视良久,百感交集,心如潮水一般久久不能平息。斯人已逝,但他的音容笑貌,永远留在我的心间。他严谨认真的治学态度和虚怀若谷、质朴敦厚、淡泊名利的高尚品格,将永远激励着我在人生道路上不断前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