要我怎么面对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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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的父亲了灯影幢幢,细雨如丝,火车站大厅清冷的灯光里,立着我满眼血丝的父亲。
  他大概看到我了,疲软的眼皮用力眨了几下,笑着迎了过来,拍拍我的肩膀,并排走着。
  我侧过脸看了一眼,原来我和他一般高了。他把我的行李箱费力地塞在电动车的空档里,一身略旧的蓝色西服,挂在把手上的真皮公文包,还有格格不入的电动车。我坐在了后座,无声地望着他的几根白发在风雨里凌乱,一瞬间还以为下雪了。
  路灯被白亮绵密的雨丝晕染成温暖的亮光,一团一团,擦肩而过。倚在他背上,我努力地回忆着那张磨损的照片上,一双迷离的醉眼,玩世不恭的笑颜。想象着二十多年前,聚光灯下飘逸潇洒的少年,深情地唱着一曲 《今宵多珍重》,眉目温润如玉。
  风雨夹杂着他沙哑而温柔的嗓音吹过耳际,给我讲讲学校里的新鲜事呗,他说。我回过神来,笑着环着他的腰,给他讲学校的花津河,岸堤的垂柳,教吉他的师父,同寝的室友。
  路过一个修车的小铺子,他停了下来,给我披了件雨衣,弯腰检查了下车胎。一会儿一个年纪略大的师傅出来拿着扳手叮叮当当地摆弄了一会,他也不避雨,蹲在旁边看着,像个实诚的学徒。雨一点点濡湿了他的头发,车修好了。他弯着腰满面笑容地问师傅多少钱,走的时候合着双手一再感谢,而我的心里却
突然针刺了一般地难受,不是因为我的父亲对一个修车师傅表现得如此谦卑,而是我发觉他的谦卑,已经成了习惯性的了。不管面对谁,比他高的或比他低的,他似乎总是把自己放低到尘埃里,一脸谦和卑微的笑容。
  我很难过。我受不了我的父亲这么卑微的样子。我见过太多文章里,小说里卑微的父亲形象,但那绝不该,绝不该是我的父亲。他生来就不该是那样的人啊,他才华横溢,通晓古今。他写得一手好字,笔锋勾转尽是魏晋风骨。他醉心古典音乐,唇齿轻启,或柳暗花明,或风起云涌。
  我要怎么面对我的父亲。眼前的他,眉眼依旧,却苍老憔悴。到家了。晚上失眠,我翻开他的空间,从九年前的开始,一条一条往后看。真切地见证了一个意气风发,踌躇满志的年轻人是怎样在现实里面对艰难困苦,为了对未来的那一点念想苦苦挣扎,然后无力,然后妥协,然后麻木。
  翻到后面一条说说,是写给女儿的。他说:“不管在哪里,最牵挂的总是你。想到你,外界的一切都与我无关,也无心去弄什么风和雨。”
  我竟看得泪流满面。他没对我说过宠溺的话,却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给了他最深的温柔。
  看到他为了理想拼尽全力,我只是为他担忧,可如今,看到他不再挣扎,看到他再也承载不起心心念念的诗与远方,我却突然心疼极了他,那感觉就好像看到他因为手机没电急得不行,小心翼翼问我借充电宝时候一样。他努力地追逐着时代的脚步,却依然被逐渐抛弃。我好怕看到他无助的样子。
  我反复地和他说,礼节适当就好,做人要不卑不亢。他频频表示赞同,几近讨好的目光却让我差点掉眼泪。我总是觉得他还没有老,我在自欺欺人。
  有时候我会突然好想好想保护他,给他最好的,就像当初他给我的一样。我想让他可以不必在任何人面前唯唯诺诺,不必为了一点小事急得火烧眉毛,可以无所顾忌地去追寻他的诗与远方,可以寻回当年的不羁与潇洒。
  我会想念那个从背后变戏法一样拿出一支口琴让我破涕为笑的父亲。
  我很心疼眼前这个过早衰老为了生活疲于奔命的父亲。
  我想重新托举起他的骄傲。我想让他看上去依旧无坚不摧好像从未倒下一样。
  (2015级英语师范2班 陈子怡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