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论语》说【食】

期次:第571期    作者:叶帮义   查看:341




  古人云:“食色,性也。”《论语》 中涉及“色”的不多(大概就一句“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”),但涉及“食”的很多,比如:
  《学而》:子曰:君子食无求饱,居无求安。
  《卫灵公》:子曰:“君子谋道不谋食。耕者,馁在其中矣;学也,禄在其中矣。君子忧道不忧贫。”
  《里仁》:子曰:“士志于道,而耻恶衣恶食者,未足与议也。”
  《述而》:子曰:“饭疏食,饮水,曲肱而枕之,乐亦在其中矣。”
  《雍也》:子曰:“贤哉,回也!一箪食,一瓢饮,在陋巷,人不堪其忧,回也不改其乐。贤哉,回也!
  这些话体现了孔子安贫乐道的精神。也正是因为这一点,孔子对颜回特别欣赏。就安贫乐道这一点而言,颜回可谓得孔子真传。孔子的自画像和孔子对颜回的赞美之词,几乎如出一辙,不是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吗?
  但我们不能因为孔子强调“谋道不谋食”、“君子忧道不忧贫”,就以为孔子对“食”毫不在意。实际上,《论语》 中有很多论“食”的文字,典型的是 《乡党篇》,可以说是孔子的一段“食说新语”:
  食不厌精,脍不厌细。食噎而谒,鱼馁而肉败,不食。色恶,不食。失饪,不食。不时,不食。割不正,不食。不得其酱,不食。肉虽多,不使胜食气。唯酒无量,不及乱。沽酒市脯不食。不撤姜食。不多食。祭于公,不宿肉。祭肉不出三日,出三日,不食之矣。食不语,寝不言。虽疏食菜羹,瓜祭,必齐如也。席不正,不坐。
  “食不厌精,脍不厌细”说明孔子对生活很讲究;“惟酒无量,不及乱”,不能说明孔子很奢侈,但至少说明孔子不会轻易降低生活水准的(只要条件允许)。至于“馁而肉败,不食。色恶,不食。失饪,不食。不时,不食”、“肉虽多,不使胜食气”,很符合现代人的卫生和养生观念,更能说明孔子对生活的讲究:君子哪能生活得那么寒酸、那么邋遢呢?在理学家看来,“饿死事小,失节事大”;在在孔子看来,失节固然事大,但饿死之事亦大。君子固然“谋道不谋食”、“君子忧道不忧贫”,但“道”与“食”不矛盾。为了求道而故意为难自己,故意过苦日子,这如果不是假道学,也是腐儒的做法。孔子不会那么傻,他很会享受生活。孔子不愿意过苦行僧的生活,他对合理的财富(当然包括“食”)是不拒绝的。
  对“食”的讲究,体现了孔子的真性情,但孔子并不因此就变成了一个普通的、世俗的人,不会变成一个纯粹的“吃货”。再怎么“食”,他还是有原则的,我们不妨称之为“食亦有道”。这就体现了孔子与常人的不同:
  《述而》:子食于有丧者之侧,未尝饱也。子于是日哭,则不歌。
  ——这是在“食”中体现出来的同情心;
《卫灵公》:子曰:“事君,敬其事而后其食。”
  《乡党》:君赐食,必正席先尝之。君赐腥,必熟而荐之。君赐生,必畜之。侍食于君,君祭,先饭。
  《乡党》:齐,必有明衣,布。齐必变食,居必迁坐。
  ——这是在“食”中体现出来的恭敬心;
《阳货》:宰我问:“三年之丧,期已久矣。君子三年不为礼,礼必坏;三年不为乐,乐必崩。旧谷既没,新谷既升,钻燧改火,期可已矣。”子曰:“食夫稻,衣夫锦,于汝安乎?”曰:“安。”“汝安则为之。夫君子之居丧,食旨不甘,闻乐不乐,居处不安,故不为也。今汝安,则为之。”宰我出,子曰:“予之不仁也。子生三年,然后免于父母之怀。夫三年之丧,天下之通丧也。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?”
——这是在“食”中体现出来的孝心。
  无论是同情心、恭敬心,还是孝心,都可以归于仁爱之精神。这说明孔子从来不拒绝生活的享受,但也从来不忘记生活中的“道”,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“君子 无 终 食 之 间 违仁”——毕竟,“道”不是用来说的,不是用来表演的,而是用来实践的。这种实践不仅体现在“临大节”的时刻,也体现在日常生活中的一点一滴中。
  可惜的是,很多人眼里只有“食”,没有“道”,孔子对此很有感慨:
  《阳货》:子曰:“饱食终日,无所用心,焉矣哉!不有博弈者乎,为之犹贤乎已。”
  《述而》:叶公问孔子于子路,子路不对。子曰:“汝奚不曰:其为人也,发愤忘食,乐以忘忧,不知老之将至云尔。”
  很多人虽然活着,但“饱食终日,无所用心”,连博弈之类的游戏都不愿意去学,他们的“食”仅仅是为了生存,仅仅是为了活着。孔子虽然讲究“食”,但他对这种为活着而活着的生活是不屑的。他一辈子“发愤忘食,乐以忘忧,不知老之将至云尔”。他是那么在意“食”,可他在发愤求道的时候竟然“忘食”,这种境界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。
  总的来说,“道”与“食”是不相妨的。孔子不是纵欲主义者,但也绝对不是禁欲主义者。他的“道”包含着“欲”(含食欲)的成分,并努力维持者禁欲与纵欲的平衡。
  当然,在实际生活中,“道”与“食”有矛盾的时候,至少不能两全。在这种情况下,孔子宁可舍弃“食”,也要坚守“道”,这与他“谋道不谋食”、“君子忧道不忧贫”的一贯思想是吻合的。这一点更是一般人更加难以做到的,在某种程度上,比安贫乐道更为不易,由此体现出孔子超越世人的精神品格。
  《颜渊》:子贡问政,子曰:“足食,足兵,民信之矣。”子贡曰:“必不得已而去,于斯三者何先?”曰:“去兵。”子贡曰:“必不得已而去,于斯二者何先?”曰:“去食。自古皆有死,民无信不立。”
  孔子说宁可“去食”,也要守住“信”。这看上去是对“民”说的,但也对为政者提出了同样的要求——不这样做,能赢得民心吗?光叫民“去食”,能行吗?
  《述而》:子在齐闻 《韶》,三月不知肉味。曰:“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。”
  孔子提倡礼乐,是因为礼乐有益于学道。所以他对音乐的沉醉可以视为对“道”的执着。因为沉醉在音乐的境界中,孔子竟然“三月不知肉味”——光凭这一点,我就相信在特殊的时刻,孔子能做到“去食”,虽然很多人做不到,因为“去食”的结果是死。但孔子是不怕死的。他早就说过:“朝闻道,夕死可矣。”(《里仁》)死在“道”里,死在 《韶乐》里,对他来说,是人生最好的结局。